林嫣以為今晚去飯店吃飯，是為了月考後的放松。

沈殷收拾東西慢了點，她也沒說什麽，在校門口攔了輛出租車，想著待會兒怎麽告訴她爸關於這次成績的事。

這家飯店的特色是烤魚，一進去就聞到了香味，服務員走過來詢問，林嫣往裏看了看：“已經訂好了。”

“在這邊。”服務員帶著二人往包間去。

林嫣剛踏進那道半圓形拱門，看到裏面的景象，腳步猛地頓住，表情瞬間垮下來。

後面的沈殷沒來得及停下，撞上了她的後背，無聲地揉了揉額頭。

他透過空隙，不明所以往裏瞧，包間內，除了林叔叔以外，還坐著一個陌生的女人。

那女人長相一般，但很耐看。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後，鵝蛋臉，象牙白的膚色，鼻尖上有一顆痣。

她穿了一條黑色吊帶長裙，局促不安地站起來，搓搓雙手，小聲打了個招呼：“小嫣下課了啊？快快，進來坐，今天有你愛吃的烤魚，你爸早早就訂好了。”

林嫣沒動，直直望著她爸：“你沒說她也在這兒。”

她眸光變冷，“你誆我？”

林墨神色平靜：“快點進來，別擋在過道上，這樣不禮貌。”

眼看兩個人僵持住，女人忙解釋：“是我，我想著你剛考完，打算買點什麽東西送給你，下班後就給你爸打電話，結果你爸說在這兒訂了包間……”

“你隨便叫外人來吃飯，就很禮貌了？”

林嫣還是沒有搭理那個女人，不高興地走進包間。對方的座位是和她爸緊挨著的，她把椅子挪走，重新搬了一張過來，非要把女人和她爸隔開。

看到沈殷磨磨蹭蹭，她還拍了拍旁邊的椅子，示意他坐：“腳下長根了嗎，這麽慢。”

女人尷尬地坐到最外邊。正巧服務員進來問是否可以上菜，她點點頭，拿起菜單又加了幾個小菜。

林嫣冷眼望著，心道對方一副主人翁的模樣，還說不是特意過來，這人和她爸肯定早就想到了今天吧。

服務員離開，四個人安靜地坐著，氣氛很微妙，誰也不吭聲。

飯店的碗筷餐盤都是用塑料膜包好的。沈殷將自己的那套拆開，想用開水燙一下，見林嫣坐著沒反應，默默伸手替她撕掉塑料膜。

林墨這才註意到他，輕聲道：“殷殷不用管你嫣姐姐，讓她自己弄。”

他問沈殷：“月考發揮得怎麽樣，你剛進學校不久，不用太在意成績，慢慢來就好。”

“人家是班上第一名，”

林嫣刺他，“既然這麽關心，怎麽不打電話給老師問一問？平時也見不到人影，我還以為你真的很忙，原來是忙著見別的女人？”

她接二連三不給好臉色，林墨終於皺起了眉：“你一定要這樣嗎？”

他深呼吸：“我想著你這個月辛苦了，今天吃點兒好的，你馮吉阿姨也是湊巧給我打電話，我才邀請她過來……反正很快你就晚自習下課了，早說晚說又怎樣呢，而且我如果告訴你，你會過來嗎？”

“你要是告訴我，我還真就不來！”林嫣提高了嗓門，站起身，這段時間累積的不快終於爆發。

她胸口起伏不定：“說我不尊重別人，你有尊重我嗎？！小學畢業那天，不聲不響地把這個女人領到家裏，說要跟人交往；暑假又突然趁我不在家，讓一個陌生的男生進我房間，穿我的衣服，說以後要一起住；現在又騙我說到飯店吃飯，結果呢？”

林嫣冷笑：“你只是把我當成你的一個玩具，一個寵物，隨便養養就可以了。你連下屬的兒子都能那麽關心，卻沒有在意過我到底在想什麽。”

烤魚還沒吃到，但林嫣早就沒了胃口。

她心想既然自己格格不入，那就走吧，用力掀起半圓形拱門上掛著的珠簾，推開玻璃大門，迎著寒氣大步邁出去。

包間內，馮吉急得不行，連聲嘆氣：“早知道我就不來了，我晚點讓你把禮物給她也是一樣的，我，我去追她……”

“不用追。”

林墨垂下眼，頹喪地倒在椅子內，一只手捂著臉，低聲道，“跟你沒關系，她過一陣兒就沒事了。”

他其實是想過提前告訴林嫣，馮吉也在。

但他怕林嫣聽了，就立刻轉身回家。

快五年了，林嫣始終不肯接受馮吉，每次見面都鬧得很難看。

他下意識想到最壞的結果，就想逃避，抱著僥幸的心理，想著，萬一女兒心情好，哪一天就接受了呢？

女兒一天天長大，二人之間的隔閡就越多，林墨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和她交流。

馮吉還想去追，被林墨攔住，他知道憑女兒的性子，這會兒正在氣頭上，誰勸也沒用。

烤魚終於端了上來，香氣四溢，但誰都沒有心情吃。

林墨沈默了片刻，看向不知所措的沈殷，安撫他：“跟殷殷沒關系，你慢慢吃就好。剛才聽你嫣姐姐說，是考了全班第一名嗎，真不錯。”

沈殷低著頭，林墨只能看到他柔軟的發旋。

少年安靜地坐著，從書包裏掏出紙筆，慢慢寫了一句話。

……

林嫣粗暴地打開門，燈都沒開，徑直走到客廳，往沙發上一躺。

柔軟的沙發回彈了一瞬，重新歸於溫順，林嫣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，氣還沒消。

厚重窗簾掩蓋了外面的熱鬧，偌大的房間像是一只黑色的怪獸，正在緩慢地吞噬著一切。

林嫣正在發育的時候，下午吃的那點兒東西，到了晚上就消化了，她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響，讓人更加覺得空虛。

林嫣閉著眼，覺得自己仿佛要融化在這片黑暗中，心裏空落落的，還帶著一絲茫然。

她不知道自己來到世上的意義是什麽，將來要往何處去。又心想就這樣死掉或許也挺好，這樣她就不會和她爸吵架，對方也可以和馮吉在一起，相親相愛。

反正老林才三十幾歲，重新生一個小號也來得及，說不定比自己聽話得多。

林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樣執拗，也許她只是不願意承認。

不願意承認，她害怕被拋棄。

現在那三個人在一起，一定其樂融融吧。她想，應該是在吃烤魚，喝著飲料，聊著天。

所以說，何必要叫她去呢？

想到烤魚，林嫣似乎真的聞到了它的味道，肚子更餓了，讓人很煩躁。

林嫣翻了個身，面對著墻，正要繼續憂郁地思考人生，燈被人打開了。

沈殷抱著打包盒，輕手輕腳將其放到餐桌上，換好鞋，背著書包，蝸牛一樣挪到林嫣身邊。

燈光忽然亮起，林嫣不由得瞇起眼，擡起手遮擋住眼睛，看著站在旁邊的少年。

她語氣很沖：“你怎麽回來了？”

沈殷指了指餐桌上的盒子，走過去將它打開，端給林嫣看。

林嫣看了一眼就推開，扭過頭：“以後我再也不會吃這個東西。”

那是從店裏打包回來的烤魚。

難怪剛才聞到它的味道。林嫣從沙發上坐起，抱住雙膝，不去看沈殷。

這人怎麽回事？剛才在飯店，她殪崋還指著對方抱怨，轉眼間他就回來了，還給她打包了吃的。

平時考試那麽厲害，怎麽就那麽沒心眼呢，瞧不出她在氣頭上嗎，不怕被遷怒？

沈殷剛才就聽見了林嫣的肚子在叫，見她不肯吃，愁眉苦臉，沈思幾秒，就轉身離開。

林嫣盯著茶幾上的瓷娃娃發呆，壓根沒心情管對方在做什麽，直到番茄炒蛋的酸甜氣味淡淡逸散到這邊，她才擡起頭望向廚房。

番茄炒蛋，魚香肉絲。

這是林嫣愛吃的菜，她不喜歡吃糖，卻愛這類酸甜的菜肴，每次吃了心情都會好很多，因此冰箱裏總會放著這幾樣食材。

原本沈殷還想做一個糖醋裏脊，但時間太晚，做了也吃不完。他盛了一碗白米飯，一邊放到桌上，一邊沖著發楞的林嫣招手。

給我做的？

林嫣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，感覺很尷尬，畢竟剛才在飯店她還說人家，態度也不好，結果這人還給她做飯。

他就不會生氣的嗎？

還是說，是她太暴躁了？

“我不餓。”她嘴硬道。

林嫣想堅持，但少年過來牽她的袖子，那雙澄澈的杏眸無聲看向她，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。

她終究還是坐到餐桌前，拿起筷子，就像之前吃這人做的飯一樣，慢慢咀嚼著，沈殷坐在她旁邊，安靜地看她。

被人盯著吃飯很奇怪，但對方的眼神沒有惡意，甚至過於溫軟。

由於失語癥，他不會像季澄月一樣嘰嘰喳喳，也不會像老林一樣語氣冷硬。

他只是候在一邊，陪著她吃。

林嫣吃掉最後一粒米飯，沈殷就接過了她的碗筷，放進水槽，然後出來端起盤子，將沒吃完的菜用保鮮膜包好，放進冰箱。

林嫣在廚房門口徘徊，終於忍不住進去拿了一塊抹布，緩慢地擦桌子。

擦完後，她又覺得無所事事，站在門口看少年洗碗。

“我自己洗。”

她別扭地奪過了碗筷，趕他出去，“我還不至於連洗碗都不會。”

沈殷沒有反駁，朝她露出一個笑容，離開了廚房。

白色的泡沫因為用力過度，濺了一些到身上，林嫣沒有管它，聽著水流聲，抿著唇，慢慢洗著碗。

肚子已經不餓了，人也沒有之前那麽生氣，林嫣將洗好的碗筷放回原處，擦擦手，回到客廳，看到少年已經沈沈睡去。

白天的時候就看見過他的黑眼圈，林嫣猜想也許這幾天對方在房間偷偷用功，成績出來，他才放松一些，疲態也就顯露了。

到了一個新環境，到底還是緊張的吧。

少年倚靠在單人沙發上，腦袋歪向一邊，黑色發絲掠過臉頰，睫毛長長的，並不翹，如同他這個人，很柔順地蓋在眼瞼上。

他的呼吸很淺，睡姿很老實，雙手搭在腿上，看起來依舊很拘束。

“餵，醒醒。”林嫣低聲喚他，卻沒把人喚醒。

也許實在太累，畢竟對方下了晚自習，沒有得到休息不說，在飯店還遇到那種事，回來還要做飯。

林嫣沒有繼續叫沈殷，彎下腰，擡起他的一只胳膊，放到肩上，又去碰他的腿。

動作比以往要溫柔得多。

她還沒抱過哪個男生呢，這會兒近距離接觸，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，害羞談不上，不自在還是有一些的。

把人攔腰抱起，對方還沒醒，只是不安地動了動，將臉埋進林嫣胸前，看上去特別乖巧。

盯著他的臉，林嫣心道，果然像一只小動物。

像她小學同學家裏養過的白兔子。

林嫣把沈殷抱進了他的房間。

剛放下，這人又醒了。

林嫣觸電般彈了一下：“你是故意的吧？”忽然睜開眼，嚇死個人。

沈殷迷迷糊糊睜開眼，有點奇怪自己怎麽回了房間，剛才不是在客廳嗎？

不等他反應過來，林嫣迅速逃了出去，像一陣風似的。

她跑進衛生間，瞪著鏡子裏的自己，覺得自己剛才像個傻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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